北航的美育教育让我获益终生

86级7系 徐广宇

众所周知，北航是国内顶尖国际知名的理工类大学，在我国航空航天领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实，即使在国内文化美学中心——北京的大学里，北航的美育也位列前茅。

北航的美育

我1986年考进北航时，学校一级的社团就有文学社、书法社、美术协会、摄影协会、校乐队、合唱团。虽然都是志愿加入，也不会增加什么学分之类的，但这些社团都红红火火，有专门的指导老师。彼时的文学社出了几位在全国大学生圈里有名的诗人。在历次北京市高校举办的合唱、美术、书法、摄影展赛上北航都有不错的表现，每年的五四青年节、“一二·九”文艺汇演都人气很高、一票难求。北航的体育在非专业类院校中更是赫赫有名，男排女排常年占据全国大学生排球赛榜首。

当时并不明白这些美学类的知识和修养与自己所学的理工类专业有什么关联，似乎主要作用就是丰富业余生活，提高综合素质，让人生丰富多彩之类的。我喜欢书法篆刻和古典音乐，所以大一就加入了书法社，大二又加入了系乐队。书法社当时的指导老师是邵福堂先生。他当时给我们说了一句话：“功夫在字外，别死练，得多学、多掌握其它艺术种类以及文学、科学方面的知识，尽量多看、多琢磨名家好的作品。一个劲儿死练，修养不够，就练成写字匠了。”当时似懂非懂，后来才知道这句话让我终身受益。

应用于工作

从北航毕业后，我先后在航空工业领域、汽车零部件制造领域工作，20世纪90年代后期进入自动化包装设备的设计制造领域。刚开始是模仿欧、美、日及中国台湾的设备，后来根据市场及客户的需要开始自行开发设备。我们算是国内业界自己开发产品比较早的，一直也比较努力，所以一直扛着这一块技术领军的旗帜。前期开发的一些设备，只要能够实现客户需要的功能并达到那时候需要的产能即可，所以机构的设计比较直接，例如直线往复运动，最简单最直接的就是用一个气缸往复运动即可。很多做出来的设备，运行的时候冲击、振动、噪音都比较大。那时候国内能做客户定制设备的不多，不愁卖，所以也抑制了业内的思维，大家习惯于只要能满足功能、效率要求和生产质量即可，至于机构、控制上怎么简单怎么来。

反观进口设备，尤其是欧美进口的同类功能的设备，很多运行起来很平稳，振动和噪音都很低，生产效率也高（当然价格也比国产同类设备高出一个数量级以上）。有时候，看好设备平稳的运行，优美的动作，犹如欣赏一曲交响乐或是一场芭蕾舞，真是一种享受。当时我发现一个规律，凡是机械设备做的好的国家（地区），虽然整体上主要因为它们本身发达的工业水平和经济水平，但同时它们的音乐、美术水平都是最高的，比如德国、英国、瑞士、美国、意大利。

然后我在我们自己在设计机器的时候，有意无意就在设计任务里加了一个要求，即设计出来的机器运行的时候要像演奏交响乐一样和谐平顺、赏心悦目。尽量从机械和控制原理上杜绝可能产生烦人的冲击、振动和噪音。一开始同事们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明明有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比如前述用一个气缸实现往复运动），为啥非要用其它方法（比如用曲柄滑块实现往复运动）？结果按照我的思路设计出来的几种机器，与国产同类设备，甚至与一些进口设备相比，运行更加平稳顺畅，振动冲击和噪音都很低，效率高出一大截，而且原来困扰的机件寿命问题也一并解决了，设备使用成本反而降低了。有同事、同行问我是怎么想到这种设计方案的，我说不是怎样想到这个设计方案，而是因为我不喜欢冲击、振动和噪音，就像需要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候，我喜欢坐小轿车而不是坐拖拉机，因为我受不了那个振动和噪音。所以要在设计方案上避免这些问题，顺势而为就有了不太寻常的设计方案（设计小轿车而不是设计拖拉机）。

基于此，我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在2006年提出了Symphonic Machine（交响乐般的机器）的概念，就是说我们设计制造出来的机器运行起来要像演奏交响乐一般的和谐悦耳平顺，还要求年轻的工程师们业余每天听15分钟左右的古典交响乐（1—2个乐章的时间）。不过这不是强制规定，毕竟是业余时间，本身对交响乐没兴趣的人不太能坚持下来。后来，有很多客户都对Symphonic Machine产生兴趣，邀请我去讲解Symphonic Machine，分享交响乐。

再过了两年，我在Symphonic Machine的基础上提出了Mechanic Art（机器艺术）的理念，在Symphonic Machine基础上，增加了机器外形、结构、布局艺术化的要求。在篆刻时，对印面布局的要求有句话叫“疏可走马，密不容针”，其实在国画、书法上也有类似的说法。我把它直接移植到对机器设计的要求，就是用于容装、操作、维护的空间一定要足够且留有冗余，反之结构布局一定要紧凑。按照这个思路设计出来的机器，通常在容装操作维护空间更加宽敞的情况下，机器的整体占用空间是同类产品中最小的。

个人感想

我个人的体会是，机械自动化专业是一步步严密精确的思维，而艺术总体上是发散式、跳跃式的思维。有时候不一定非得到山穷水尽，换一种思维方式，或曰捕捉灵感的渠道，可能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回想起当年北航书法社邵福堂先生所说的“功夫在字外”，以及篆刻式上宗师级人物赵之谦先生所言“印外求印”，原来都是同一个意思，所涵盖的不仅仅是书法、篆刻，也包括我们造机器，造自动化，造飞机，甚至包括足球、厨艺，等等。综合素养越高，思考问题的思路就越广。近年来，我国自行研制的飞机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功能性能越来越高，外形也越来越漂亮，印证了那句话“性能好的飞机外形也漂亮”，深以为然。从仿生学角度来说，气动性能（流体性能）最好的动物如鱼类、鲸类、鸟类都是外形越漂亮运动速度越快。所以从这个角度就可以解释前面所总结的规律——凡是机械设备做得好的国家，音乐、美术水平都是最高的。

蔡元培先生当年最先提出和倡导美育教育，真不愧是大师的先见之明。纵观历史和现今，很多取得非凡成就的人物，综合素养也非常高。美术史上的传奇人物达芬奇，同时也是杰出的工程师、解剖学家、天文学家。他设计绘制了第一幅扑翼飞机图纸，第一个实施人体解剖。爱因斯坦同时是小提琴演奏家，我一直怀疑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念头不是出于物理学而是出于艺术，因为相对论在现实中实在难以想象和理解。北航老校长沈元先生同时是书法家，我打进校起就仰慕先生的书法。

法国作曲家Maurice Ravel（莫里斯·拉威尔）最著名的交响乐作品《Bolero》（《波罗莱舞曲》），长达十几分钟的乐曲其实主旋律就四句，依靠不同的乐器和配器不断地变化，成为音乐史上被演奏最多的乐曲之一，其创作灵感即来自于其从小在其父亲担任机械师的工厂里的机器运转的节奏和声音。

中国书法史上最杰出的大家如王羲之、颜真卿、赵孟頫、苏轼、康有为、毛泽东、启功等人，其主业是官员、文学家、诗人、革命家、文学家，等等，书法并非其专业，但相较有些以写字为主业的专业书法家来说，他们的成就和作品意境不知高出多少。

回想起来，我庆幸当年在北航不仅仅学到了飞行器制造专业的知识，而且深深浸染了美学人文等综合素养。近些年，母校在美育方面的力度更有加大，各方面条件都有显著提升。衷心希望母校站在航空航天专业领域峰顶的同时，在美学等综合素养方面的教育更上高峰，培养出更多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复合型优秀人才。

母校七十华诞时，作者刻了一方印章《耕天耘地逐月摘星》，献给母校，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另一方《北航门下》自用小玺，牢记母校培养教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