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北航
68级2系 李庆友
“欢迎你,未来的航空工程师”!
一九六三年八月,我从北京站下车,看到了这面红底黄字的横幅,那是北京航空学院新生接待站。学长热情地把我们送上汽车,沿长安街向西,途中向我们介绍天安门、大会堂。汽车经西单、北太平庄、北医三院,跨过学院路就到了这所航空工程师的摇篮。
啊!好大的校园呀,比我们县城都大!操场东边有风洞实验室,停机坪上有苏联的、美国的各种战机、轰炸机,还有北航自己造的“北京一号”。一幢幢宿舍楼掩映在绿荫中,庄严的教学楼成U字型矗立,还有解放军为它站岗。我立时感到骄傲、自豪。
到十三楼前下车,一位亭亭玉立,神采奕奕,穿连衣裙的女生说:“我叫肖宏讯,是你们的学长,也是你们的辅导员,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我被分配在3204班,宿舍在十三楼117。看过房间后,学长带我去吃饭,我一气吃了四个馒头,一盘炒鸡蛋。现在看来不可思议,但在“三年困难”时,毛主席带头少吃粮,不吃肉,老百姓吃白面馒头那是做梦啊。饭间学长告诉我,这一顿免费,明天还会发钱和粮票。学校每月给学生发粮票,男生定量32斤,女生30斤。另外,多数同学每月都有七元至十五元的助学金。中央指示,再难也要把大学生照顾好。我告诉学长,因为发大水,我的行李没有到达。没想到,睡觉前他抱着被褥来到宿舍,说是肖宏讯老师从招待所借的。我心里暖暖的,有到家的感觉。
十三楼前是一个花园(现在的绿园),花园的东边是花房,西边是苗圃,周围是大树,树下安放连椅。花园的中间是东西长的人工湖,湖两岸堆起土山,一座南北向的小桥把湖分成两个椭圆形水面。从十三楼上向下看,就像一副眼镜,我们称它为“眼镜湖”。在北航的五年,它无声地伴随我们学习、生活、休闲、娱乐、成长。
我的第一堂课是高等数学。在一个能坐300多人的阶梯教室,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师走上讲台说:“我叫袁博淳,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接着他在黑板上写了“天安门”三个字,说:“你们随着我的话想:天安门上有个国徽,国徽上有个天安门;天安门上又有个国徽,国徽上又有个天安门……一直想下去,无穷无尽。虽然极小,但是它存在。这就是今天要讲的极限概念,它是微积分的基础”。大学老师就是有水平,从实到虚,由浅入深,从具体到抽象,将学生的思路引到抽象的微分世界里。他不拿教案,也没有讲稿,每节课只拿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后来我知道,他是袁世凯的孙子,清华大学毕业。
晚上,我找数学老师吴满答疑。他不到三十岁,精明睿智,说广东普通话,他详细回答了我的疑问。看我的笔记本是自己用纸钉的,就问我家里的困难情况。第二天,他买了三个笔记本送给我,并鼓励我克服困难,努力学习。我双手接过笔记本,同时也接过了吴老师的厚德。
三年级时,我们分成陀螺仪、传感器、电机电器三个专业。我是三专业一班,班号3231,辅导老师是王朝宝。他是研究生学长,北京人,高个头、大手掌、是北航排球队主力。他带我们去贵阳航空电机厂实习,耐心地辅导我们,真诚地与我们交心。贵阳是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被褥经常是湿的。他抓住有太阳的日子,给我们晒被子,有时还帮我们拆洗完了再缝上。他是老师,又像大哥,还像大姐姐。
冬天,我去南操场学习滑冰。没滑两圈就摔断了左手腕,五个同学把我送到北医三院。医生帮我“接好”,打了石膏。三天后复查,发现没有接好,陪去的同学在医生的指导下,把我绑在椅子上,用力拉断接茬。在x光下,重新接好。那些天,都是同学们帮我打饭、刷碗、洗衣服,刘民军还把他妈妈缝的蓝色棉大衣借给我穿。稍好一点,我就坚持去上制图课。同学们帮我架好图版,铺上图纸,削好铅笔。五系的王毓亮学长把他的丁字尺、三角板、绘图仪都送给我用。同学真情,一生难忘。
1964年国庆节,我毕生难忘。为了参加国庆节的阅兵和狂欢夜,我们白天在南操场练习走方队。四个人抬一挺一百多斤的水冷式重机枪,腰酸腿疼,汗流浃背,没一个叫苦的。晚上还要在“眼镜湖”边练习唱歌跳舞,班里的李连元是北航乐团的小号手,王冠坤、蒋安良、郭景瑞是北航舞蹈队的,他们就当歌舞老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社会主义好》,还有“滴答答、滴答答”的舞步声填满了花园。我和黄化公、丁桂盛几个农村来的,看到男女搭肩搂背不好意思,一直没学会。
国庆节那天,北航代表“首都民兵师”的重机枪方队,接受毛主席的检阅。从东单出发,到西单结束。走到东华表时,领队喊“正步走”!40乘40人的方队像海上游弋的军舰,“啪!啪!”的正步声与进行曲的拍节吻合。接着领队喊“向右看!”整个方队“唰!”的一声,把脸转向右上方的天安门。看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正在向我们挥手,我们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抬着的重机枪也不重了,正步走得更整齐了。
1964年国庆节首都民兵师重机枪方队
晚上,五十万人在天安门广场狂欢。北航、清华、北大的学生在金水桥前,高声放歌,尽情舞蹈。毛主席和国家领导人在天安门前扶着栏杆,不断向载歌载舞的人们挥手。不时用手指指下边,好像在说:“这是北航,那是清华……他们都是国家的未来!”我们便使劲地摇起“北京航空学院”的大旗,口中高呼“毛主席万岁!”。歌声更嘹亮,舞蹈更疯狂。那时我后悔没有学会跳舞,因为除了“万岁!”和鼓掌,语言已经不能表达心情了。
夜里2点多才回到十三楼,尽管很累,还是没有睡着。久久地,细细地回想毛主席的形象。联想到,这个摇篮里有德才兼备的老师,朴实热情的同学,优美宁静的校园,“知行合一”的校训,我一定能在这里成长为一名航空工程师。心里甜甜的,美美的,似梦非梦。梦见我设计的飞机乘东风,穿云雾,翱翔在蓝天,巡视祖国的领空。
第二年的国庆,我们北航的同学又担任“首都民兵师”的伞兵方队,在天安门前接受检阅。我又一次见到了伟大领袖毛泽东。作为一个北航人,我感到特别幸运、特别自豪、特别幸福。同时,对自己能成长为一个航空工程师的愿望也更加充满了信心。
1965年国庆首都民兵师伞兵方队
世事难料。毕业后,我应招入伍。在军队当了22年通讯兵,成了“无线电高级工程师”。到了知天命时,又转业到法院,成了四级“高级法官”。就是与“航空”无缘!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如今,年逾古稀,近乎痴呆。忘记了许多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唯独年轻时在北航的那段生活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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